青谷看向周围，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朵朵细叶白昙争相绽放。萧雨歇坐在秋千上朝她招手，喊着：“阿谷，这是今年的第一簇花，快过来。”

“师姐，师兄呢？怎么没见师兄？”青谷说着便转身向外跑去：“我去叫师兄过来。”

刚跑到门口，便迎头撞上了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茶具的廉子衿。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稳住手中之物。

廉子衿看着冲出来的青谷，笑着斥责道：“怎么这么莽撞？也不小心着些。”

“还不是有你和雨歇惯着，她没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已经算是不错了。”廉子衿身后，云流景也端着摆满一托盘的茶具。他快步走到院中，将托盘放在石桌上，冲着还在门口的廉子衿喊道：“还不快过来烹茶，花已经开了。”

廉子衿笑了笑，抬步向前走去，青谷却转身从背后抱住了他：“师兄，不要离开我……”

可是下一刻，廉子衿从她眼前消失，萧雨歇和云流景也相继消失，周遭的景物瞬间变了模样。

她置身于一片没有边际的荒原之中，远处一只巨大的白狐和一个红色的身影隐约在嬉戏，女子悦耳的笑声混着白狐低低的吼叫一起传来。

青谷顿时恍然失措，朝着四面大喊：“师兄，你在哪儿？师兄，师兄……”

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紫黑色的帐子。青谷伸手摸摸满脸的泪水，原来，是一场梦啊……

青谷再次闭上了眼眸，贪恋地回想着梦中的场景。现在人界应该是在六月，昙筑里面的细叶白昙应该快开花了吧？

房门被开启，青谷转头，见烛阴端着一些东西走了进来。

从床榻上起身，她开口问道：“阿姆，这次又是从哪里带回来的菜啊？”

她已经在鬼界待了一个多月，期间从未出过这间房子。

湛兮自从上次离开到现在也没有出现，青谷前几天才反应过来——烛阴说卫琊是鬼族的公主，湛兮既然是她的哥哥，那边是鬼族的君主或者王储。虽然不清楚鬼界的秩序和规矩，但是人界的那些王储，都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就算鬼界和人界是完全不同的秩序，有了那样一个身份，湛兮的事务怎么都不会少。不再出现也是人之常情。

青谷也问过烛阴，湛兮为何要帮她。

烛阴却说：“此事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兽主陨落之前和他相识吧。”

兽主陨落之前，那湛兮岂不是已经活了一万多年？但想到他是鬼族的王储，似乎也没有那么惊讶了。

倒是烛阴，仿佛无所事事一样，每天都为她的吃食操心。

一个月下来，青谷几乎尝遍了鬼界各地的美食。

两人在矮几旁落座，烛阴将手中的陶罐放在矮几上，将扣在上面的碗拿下来。青谷见那碗和罐子做工都十分粗糙，并不像鬼界之物。

罐子里的汤汁被倒入碗中，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尝尝。”烛阴将碗推到青谷面前。

一口温热的汤汁含入口中，青谷的鼻头和双眼猛地发热，眼泪立即蓄满了眼眶——这是江城的藕汤，之前每个月和师兄下山一次，他们基本每次都会去喝。

“阿姆，你去人界了？”青谷问道。

烛阴点点头：“见你对这里的食物都不甚喜欢，我想着你在人界生活了几年，应该是更喜欢那里的食物。”

青谷无言，端起碗低头喝汤。这汤喝起来不像是酒楼客栈里面的，更像是出自家常主妇之手。

看着青谷一碗汤见底，烛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对青谷道：“你还喜欢什么，我去给你找过来？”

青谷想了想，将自己能够想起来的食物一一向青谷报来。正说着，那道已经熟悉的红色身影再次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

看着烛阴起身行礼，青谷也连忙站起身，想要学着烛阴的动作，做到一半又觉得十分别扭。

湛兮伸手扶住青谷的手臂，笑着道：“既然不自在，不做就是。”

“你往后也不用行礼了，省得她更不自在。”湛兮看向烛阴：“我今日得空，带她出去游玩。”

……

青谷看着周围瞬间改变的景色，抬头问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而且已经认识许久了。”湛兮认真地点头。

“有一万多年了吗？”青谷略微迟疑地开口。

“嗯。”湛兮再次点头。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青谷道：“我只知道我叫青谷，今年才十七岁。”

“无妨，我们重新认识便可。”湛兮道：“我叫湛兮，鬼族之人，今年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岁。”

“鬼族之人的寿命都这么长吗？”听完湛兮的话，青谷着实再次惊讶了一番。

“也不全是。”湛兮解释道：“因为天生灵根，我们的寿命确实比人族长上许多。但也要看修为的高低，灵力越高，寿命自然越长。

若是一般不修行的子民，寿命也就数百年，活到一千岁的都算罕见。而且我们也会老，和人族的衰老一样，只不过要慢一些。”

听完湛兮的解释，青谷不得不感慨道：“人族就算是修为极为深厚者，寿命也不过数百年。”入了化境的她不清楚，但玄门还从未有过记载说某位先祖能够活着超过千岁。

“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我……”青谷开口，却道：“算了，之后有了问题再问吧。”

她本想问，之前的她或者说那个兽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突然不想知道了。

“这是哪里？”青谷这才注意到，周围虽然楼台林立，却只有他们两人。

“上次带你来过，这么快就忘了吗？”

青谷再次仔细将周围的景物看了一遍，终于想起，这是她上次来取幽灵草时到过的那条街道。

也不怪她一时认不出，上次这里可是热闹非凡，哪像此时人迹罕至。

湛兮道：“最近几日是避光节，所以整个鬼界都将能收起或者盖住的明亮之物遮住了光芒。”

难怪这里一片漆黑。青谷问道：“什么是避光节？”

“为了纪念鬼族祖先初来鬼界之时的情形而设立的节日。”湛兮极为耐心地解释道：“鬼界和人界不一样，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一片漆黑。

先祖来到这里之后，用灵力种出了会发光的花草，又在山体中找到了发光的岩石，才有了如今你看到的鬼界。

为了纪念祖先的功绩，这里每年都会有三天杜绝光亮。

今天是最后一天，再等一会儿，这里的景象就会完全不同。”

果然，过了片刻，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全部目之所及的地方瞬间从黑暗中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刹那的奇景过后，开始传来人群的喧闹声。街道两旁的门相继被打开，捧着光源的人从中走出，慢慢形成了一支壮观的队伍。

湛兮适时地解释道：“这里的百姓会捧着光源绕城一圈，之后整个避光节就算过去了。”

“真好。”青谷缓声道。

“什么真好？”

“看见无数的光源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感觉，真好。”

湛兮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知道就是同一个人，但从她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儿从前那人的肆意张扬。

“你还想去哪里？”湛兮问道。

“木卬阁，可以吗？”青谷看向湛兮。若说和湛兮很快熟悉是因为是曾经的故人，卫琊身上则是有种足以吸引她的气息。那片有过一面之缘的幽灵草花海，在她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卫琊不太喜欢见生人。”湛兮道：“不过，她好像并不讨厌你。”

“那我可以去吗？”湛兮第一次见青谷如此兴趣盎然。

“可以是可以。”湛兮道：“但是先跟你说明，卫琊性子古怪，几百年都没有朋友了。可没有我这么好相处。”

青谷听着湛兮十分自然的自夸，忍俊不禁道：“我又不是去打架的，你不必担心。”

……

人界。长白门。

一个月前，被关在监牢中的萧雨歇和云流景被人救走以及廉子衿灵力尽失的消息同时传到玄门众家。

但是尽管集玄门数百门派之力搜寻了月余，仍旧没有追回逃走的两人。加上之前被半兽族救走的青谷，三人仿佛一起逃离了人界。

满院翠竹之中，廉子衿负手而立，看着每日过来一次的路寻走进竹轩。

已经一个多月了，廉霁以及整个长白门对于他灵力尽失的“事实”依旧难以接受。路寻每日都会过来为他查探一番，但每次的结果都一模一样——昔日的天之骄子廉子衿，已经变作废人一个。

看着路寻已经波澜不惊的失落，廉子衿开口道：“路师兄，以后不用再过来了。我的身体已经全部恢复，不论你再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路寻看了一眼廉子衿，劝慰道：“子衿，你天赋异禀。即使现在开始重新修炼，来日成就同样不可小觑。”

“不必了。”廉子衿道：“如今这样就很好。”

“什么叫这样就很好？”满含怒意的声音传来，廉子衿和路寻抬头看去，见廉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人身旁。他看着一副颓废之态的廉子衿，第一次感觉到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廉子衿长到二十多岁，一直是长白门的骄傲，温文尔雅同时也骄傲飞扬。廉霁从未想过他会有甘于平庸趋于浑噩的一天。

见廉霁过来，路寻以诊断结束为由离开了竹轩。

“为了一个女子，你变成这幅模样。长白门在你心中是什么？你又将整个玄门置于何地？”廉霁怒斥道。

“呵呵。”闻言，廉子衿突然露出嘲讽的笑。他看着廉霁的双眼：“敢问兄长，我们将玄门安危置于首位，为了它甚至可以抛出性命。但是，它又将我们置于何地？我们奋力维护的玄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