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念眨眨眼，不解道：“回趟家而已，需要准备什么？”

楚肃倒是被她噎了一下，仔细一想，顾栩念自小我行我素，几乎不与族内旁支来往，自然也无需理会七嘴八舌的盘问。

“那不如想想，需要我做什么。”

顾栩念是主家的大小姐，按照规矩，她回门时族中各家都要派人来贺。虽然侧妃之位并无吹捧的必要，但已经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归宿了。

粗略一算，到场的也得有几十号人。

楚肃平时只有见顾丞相见得多，突然要见这么多顾氏亲族，一时间心里也没底。

“则钧又不饮酒，到时候吃饱就好，”顾栩念一头雾水地嘱咐，“还有就是……穿好看点？”

楚肃追问道：“怎样才算好看？”

顾栩念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笑道：“这样就挺好看。”

***

当楚肃和顾栩念来到丞相府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出来候着了。

顾栩念大略扫了一眼，转身对楚肃耳语道：“怎么好多人我都不认识。”

楚肃一愣，心说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认识吗？

脸生归脸生，但场面还是要撑一下的。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说她现在也是能和楚肃一起受跪礼的身份，可不能露怯。

顾栩念落落大方地挑着几位眼熟的亲戚叫了人，见了父母立刻弯起眼睛笑得极甜，一下子从端庄的侧王妃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丞相千金。

楚肃不但要和她一同虚扶起丞相夫妇，还得叫门外跪着的人起身，好在他这些年也习惯应付这种场面，至少比顾栩念熟练多了。

只是他还第一次见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私语，完全不怕被他听到！

进了内室，顾栩念才笑着开口：“则钧还不赖嘛，我刚才听到好多姐姐夸你俊来着。”

楚肃神色冷峻，丝毫不引以为荣。

“也亏得是我在场，不然她们说不定还会在你面前崴个脚什么的。”顾栩念哼道。

“念儿，”顾丞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休得胡言。”

“本来就是！”顾栩念双手揽住楚肃的腰，仰身回去冲顾丞相扮鬼脸，“上次五叔家那个闺名叫湘……什么来着的姐姐，她原本和一个俊俏书生相好，想借此炫耀就带给那些族中姊妹们瞧，结果婚事不就黄了？面上看着姐妹齐心，还真有龌龊胚子不安好心呢！”

“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顾丞相一派正直，“我为何不知？”

“爹爹两耳不闻窗外事，消息自然不及女儿灵通，”顾栩念站好了，又换了一副规规矩矩的乖巧面孔，“不过到底事关女孩名节，爹爹听听就好，切莫追问了。”

顾怀之：“……”道听途说，本就无可追问。

要不是顾栩念提这一嘴，他压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楚肃在一旁似要发问，但他的好奇心往往都是只起一瞬就自行压下去了。顾栩念看了看他，为他解惑道：“京城就这么大，我想知道的事，总能知道。”

要说风月之事，随便抓来个有名些的阔少衙内都是如数家珍。不过顾丞相还在场，她总不能说全京城的纨绔十之八九她都混了个脸熟。

楚肃稍一思索就听出了她的意思，只得帮着她在岳父岳母面前打哑谜：“念儿真厉害。”

顾栩念得意一笑，接受了他的夸奖，转身又去到丞相夫人身边，替她捏了捏肩，撒娇道：“娘的身子可还好？”

顾景氏早年就身子骨弱，这些年来始终在调理，别的大户府中常用熏香，丞相府缭绕的却是药草香。因此顾栩念自小最不怵惹祸，回得家来却总也不敢让娘亲知道。

“还是老样子，并无大碍，”丞相夫人柔柔一笑，伸手摸摸顾栩念的脸颊，“念儿清减了。”

楚肃一惊，心说顾夫人这是要兴师问罪啊。

本朝一品诰命本就不多，景凡祯正是其中之一。她是将门出身，自从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出行内外端的是婉婉有仪，却从没有人把她当作性格柔弱的贵妇人。

这倒也想得通，没有一个柔中带刚的娘亲，也养不出顾栩念这样的女儿。

顾栩念与楚肃对视一眼，自己摸了摸脸：“不应该呀，我在谦王府吃得好睡得好，定是娘亲这几日没见我，忘了我什么样子。”

丞相夫人刚要说话，顾栩念便噘了嘴：“娘亲不把我哄好，我今天就不吃饭了！”

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丞相夫人含笑道：“是娘错了，快别耍小孩子脾气，让王爷看笑话。”

“我什么样子则钧没见过？他才不会介意这些。”顾栩念才嘟囔了一句，之后识趣地闭了嘴。

顾丞相对夫人用情之深，恐怕比对儿女更甚。若是听见她的说法起了攀比之心……她才不想被父母习以为常的小情调明晃晃地闪了眼！

午宴时顾栩念不得不再次面对那帮旁支的亲戚，虽然有些人她不知道是哪家的，但这种气氛之下，总能糊弄过去。

毕竟这厅里乱哄哄的，有兴致来了划拳的、也有扯着嗓子寒暄的，就算她叫对了人也听不出。

听着满堂喧闹，顾丞相也按了按眉心——顾家因他发迹，但他始终不肯做大家长的原因正是在此：原先的小门小户突然翻了身，便自视颇高，毫无清正风骨。

不过仗着沾亲带故，便也当自己是豪门了。

依顾怀之的性子，就算他并未看不起这帮穷亲戚，对于此种难登大雅的习气也实难忍受，故而早早就携夫人离了席。

族中几位老人已逾古稀，自恃身份不与后辈掺和。没有长辈管着，小辈们就活络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堂表兄弟循例前来敬酒，顾栩念便来者不拒，冷着脸与他们喝。

不过别人是酒到杯干，她只抿一口，也没人敢多话。

很快便轮到了族中姊妹前来敬酒，她们四五个人围作一团彼此壮胆，看一眼楚肃便面色酡红娇笑连连。辈分稍大些的那个打头，走上前来只冲楚肃举杯，娇羞无限。

顾栩念心说就算够不上大家闺秀，好歹也是小家碧玉了，非要如此忸怩作态，还真不怕给家族蒙羞。却只是举杯与她利落一碰，仰头喝了：“先与我喝过。”

“姐姐这是心疼你，方才喝了不少，想教王爷替你分担些，”那远房的姐姐先替自己解了围，又要去敬楚肃，一声“王爷”喊得愣是拐了好几个弯，“是吧王爷？”

顾栩念一手折袖，似是凭空划出一道雁痕，再次截下了酒杯。

她微微一笑：“我可没说和我喝完就能与则钧再喝。和你？一杯就够了。”

毫不犹豫地将酒杯倾倒，顾栩念又说：“方才已经喝过了，你们可以自己尽兴，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念念，怎好如此失礼，”很快便有人来打圆场，自恃年长些便教训起她来，“虽说你是主家的大小姐，可我们在场的，全都年长你许多。”

若是按年龄来排，顾栩念今年十六岁，族中比她还小的就是垂髫以下了。

顾栩念挑眉道：“年长几岁也是同辈。就算是长辈，对我失礼在先，难道我便只能忍着不成？”

她并非借醉生事，就算她方才滴酒未沾，也会有此一问。

楚肃突然握住她的手，起身在她耳畔低语：“多谢念儿护着我。”

于是顾栩念没再说下去，面无表情地斟满酒杯，从左至右一一敬过，然后一饮而尽：“顾栩念失言，自罚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