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阵，顾栩念突然站住了：“我们不能再退了。”

方毅也停下了，不解地看着她。

“我说我们不能再退了，”顾栩念重复道，“再退真就退到人家院子里去了！”

她倒不是怕弄坏了东西要赔偿，而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能把危险带给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就算方毅不说，她也知道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准呢。

“我们不是要保护他们的吗，所以才让他们躲起来，”见方毅不作反应，顾栩念急了，“现在守城的只有你和我，咱们再退一步，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分！”

就算是冲着好客的百姓和好吃的手抓羊肉，她也想要保护印北城，何况这是楚肃的封地。

是了，印北城可是楚肃的封地，她当然要保护好这里！

“守城的不是我们，”方毅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是我，只有我。”

这个时候他不像平日里那个爱玩爱闹的毛头小子了，虽未着玄甲，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甲士。

“念念，你也是要被我保护的人，你应该找个地方藏好，而不是和我并肩作战，明白吗？”方毅提着长枪，身体像张绷紧了的弓，“你听话，先乖乖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等到沈将军回来你就安全了。”

“我不要。”顾栩念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方毅的年纪比她小，她便一直表现出一副长姐的姿态，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任性过。

现在却不得不任性了。

方毅被她气笑了：“别胡闹了，会死人的。”

他不知道顾栩念为什么这么坚持，她是身份尊贵的王妃，甚至都不该出现在战场上，在京城里莳花弄草不好吗？

分明印北城中百姓的生死存亡都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怎么就非要跟着楚肃奔波至此——

还不如楼月盈识相，她还知道应该躲的远远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顾栩念用力握着刀柄，“我说要和你一起守城，就是要和你一起守城，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方毅不会当逃兵，那么她也不会扔下方毅独自迎敌，就算不是方毅，是她不认识的人，那也是一样。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对她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有可能搭上性命，但她还是义无反顾，顾栩念要做的事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在印北城里住了这许多天，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方毅说不过她，简直想把她打晕了拖走，但他权衡再三，还是下不了手。

最坏的境地也不过是以身殉国，在那之前顾栩念是绝对安全的。

“那跟着我，半步都不许离开，”方毅横枪一扫，喝道，“来了！”

被他扫中的蛮人闷哼一声，挥舞着弯刀就要砍下去，方毅举枪格挡，谁料那蛮人力道惊人，乌木的枪杆竟被砍出了一条裂缝。

顾栩念看准时机钻进两人中间反手一刀，正好砍在那蛮人的胸甲上，一点都没伤着人。

顾栩念：“……”一刀不成，那便再来一刀！

方毅见她前来助阵，非但不喜，反倒头皮都炸了：“念念让开！”

顾栩念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了劈下来的刀刃。

这下方毅终于得了空，劈手夺下了蛮人手中的弯刀，干脆利落地给他抹了脖子，扯着顾栩念蹲到一处篱笆下，怒道：“刚才你差点就成两截儿了你知不知道！！”

顾栩念一贯没心没肺，一点都没有死里逃生的心有余悸：“沙暴停了。”

确实，弥漫的黄沙渐渐沉降下来，犹如鬼哭般的风声也有些消停了。

“杀了九个，城里还有三个蛮人，”方毅将面巾拉至颈间，悄声说，“巽位有一个，他应该也看见我们了。”

“兑位也有一个。”顾栩念说着，方毅扬手做了个投掷的动作，于是弯刀打着旋飞出去，不偏不倚地插在那蛮人喉咙上。

顾栩念吐吐舌头，由衷叹服：“现在没了。”

“有点麻烦，巽位那里是个弓箭手，”这时的能见度更高了，方毅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叮嘱道，“我从侧边绕过去，你就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

他也不知自己叮嘱的这一句管不管用，抬起手按在她的头顶：“别害怕。”

顾栩念点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

说来也奇怪，分明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她哥哥可是镇南大将军顾崇熙，作为妹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何况从刚才到现在，她衣上没有溅到一点血。

方毅猫着腰无声地快速移动，只差一步了，马上就可以解决掉那个蛮人弓箭手，可他仍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顾栩念，想要确认她是否安全。

顾栩念难得听话，真就按他所说，老老实实地守在原地。

同时他也看见了高高扬起的弯刀，刀尖反射出的雪亮银光刺痛了他的眼。

就这一眼，他便站了起来，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弓箭手面前——要是平时，他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可事发突然，他一时间心神大乱。

该死，就不应该把顾栩念一个人留下的！

随后他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身体被一股大力带得倒退了几步。

大意了！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前那支羽箭，雪白的箭尾被他自己的血染上了斑驳的红色。

明明就差一步了……

方毅仰天长啸：“念念快跑啊——！！！”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也把蛮人弓箭手捅了个对穿。

方毅仰面摔倒在地上，脑子里混沌一片——援军怎么还不来？沈励呢方毅呢楚肃呢？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们也不要顾栩念的命了吗？！

来不及了，顾栩念好像被吓傻了，回头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她的手里还抓着方毅塞给她的弯刀，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又不会用，连自保都做不到，在那个高大的蛮人面前就像小孩子挥舞木剑一样可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方毅大喝一声直挺挺地站起来，拔下了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支羽箭，用力投掷了过去。

可惜太远了，羽箭没到那蛮人面前便失了力气，跌落地面时，还心有不甘地在沙地上弹了一弹。

挣扎无望。

这一瞬间，方毅的血都凉了。

周遭突然变得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和急如擂鼓的心跳。

他甚至不敢眨眼，唯恐自己再睁眼时顾栩念已经身首异处。

“滚开！！！”他突然怒吼。

“滚开！”方毅的胸膛剧烈起伏，靠拼命呼吸来抵御伤处的剧痛，“滚！！！”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发足狂奔。

那蛮人见他垂死挣扎，咧开嘴轻蔑地笑了，再次扬起弯刀，杀掉顾栩念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顾栩念还是不闪不避，一动不动地迎着刀锋。

最后关头方毅赶过来了，他蛮横地撞开顾栩念，于是那蛮人的弯刀便砍在了他的肩上，那把刀可切筋断骨，几乎整个嵌了进去。

他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中走出的修罗，可他矗立在顾栩念面前，充当作最后一道屏障。

分明是血肉之躯，此时却犹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他答应过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顾栩念就绝对不会出事！

方毅大吼一声，拔出插在肩上的那把弯刀奋力削下了敌人的头颅——这下就好了，这下就安全了，他也就放心了。

那蛮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会命丧于自己的武器之下。

顾栩念愣楞地看着方毅再次摔倒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