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更郁闷的是楚肃，北蛮使臣就算上了朝堂也是一脸睥睨群雄的表情，分明他们才是来和谈的那一方，实在是让人十分火大。

使臣行礼时也是高傲至极，右手抚胸，言简意赅地自报家门：漠北部八王子将布。

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君亲临。

楚肃非常想一巴掌糊在他那张自命不凡的脸上，谁还不是个王子了，他这北蛮王子莫不成还比其他王子金贵不成？

不仅是他，就连向来心胸宽广的顾丞相也不住摇头，感慨这蛮荒之地，未经礼教熏陶，就是不成。

偏偏这位八王子无知无觉，全程双拳紧握，昂首高声，完全没觉得自己这个态度会让满朝文武都想掐死他。

好容易结束了礼貌性的接见，在场大臣包括楚慎的心理活动都异彩纷呈，一言以蔽之——这位王子的性格真是直爽到欠揍了。

楚慎不知道怎么就想到顾栩念，同样都是心直口快不绕弯之人，或许她会很喜欢和将布打交道，再说还真没见过她跟谁针锋相对时占过下风。

可惜楚肃不愿意，不然让她来挫挫将布的锐气也是极好的。

楚肃下朝后直奔别院去寻顾栩念，不算刻意地“恰好”蹭上了高师傅做的晚饭，于是他一边吃饭一边和顾栩念讲这位使臣是如何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认真地和他们对话了一天。

无论听的头大的大臣们怎样委婉或者直白地提示朝中有通译，八王子可以自由地说蛮族话，都被将布严肃的坚决拒绝了。

拜他那口蹩脚的汉话所赐，这一整天，几乎什么正事都没有谈拢。

感情这小子来出使不是为了和谈，而是来练习汉话的吗？

顾栩念听他滔滔不绝地倒了半天苦水，最后感叹道：“原来那还是位王子。”

帝王之家的争斗本就暗潮汹涌，蛮族尚武则对权力的争夺更甚，他能活到现在并且获得出使的资格，想必也是尸山血海上摸爬滚打过的，难怪他的眼神有如独狼。

“王子又如何，谁还不是个王子了。”楚肃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他憋了一天都没有机会说的话。

顾栩念看了他半晌，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还真不是，则钧现在是位王爷。”

真不知道他在不满什么，王爷难道不比王子风光吗？

楚肃改口道：“那我也是从王子过来的。”

这个说法没问题了，顾栩念挑起了新的话题：“那你们今天的成果如何？”

“毫无成果，时间差不多浪费在了照本宣科的寒暄上，”说起这个楚肃就来气，“我们还催他不得。”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接见使臣时双方都要致辞一大串，遇上个汉话不熟练还坚持不用母语的真是浪费时间。

最令人生气是还不能打断他！

“不，我是说他的汉话，有没有被你们教着入了门，稍微变好一点。”顾栩念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楚肃这才反应过来顾栩念又在不合时宜地想要逗他了——顾栩念大而化之起来总是不分场合，分明是在说严肃的事，她却总能把话题转到轻松的境地。

也不能说这样不好，不过确实是有不顾及别人心情的嫌疑。

有时候她越是这样，越是让人火大。

楚肃勉强附和着笑了一下，明明他是来和顾栩念说自己的事，结果顾栩念却总在提别人，顿时就没有什么心情了。

“完全没有，不然我可能还会有一点成就感。”楚肃有些生硬地答了，站起身推说明天还要进宫，就先回去休息了。

顾栩念困惑道：“则钧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生气了吗？”

楚肃心想这话问的也有些多余，莫非他还会承认自己生气不成。

“没有，只是有点累，”楚肃摸摸她的头，不甚走心地哄道，“夜安。”

“夜安。”顾栩念微微仰头，与他互道夜安。

她看着楚肃转身关上了门，才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在生气。”

也没时间帮素馨问他，蛮人现在都身着毛皮，那么在更冷的时候穿什么。

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分明她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

顾栩念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百思不得其解。

***

楚肃在经过正厅时撞上了“恰巧”出现的楼月盈，心说这可一点都不是巧合，天知道她在这儿徘徊了多久。

方才他直接去了别院这件事怕是早就有眼线回来通知她了。

“王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楼月盈察言观色。

于是楚肃就把刚才和顾栩念说的话简略地重复了一遍，当然那句憋了一整天终于忍不住说给顾栩念听的撒娇，这时候倒是憋住了。

楼月盈一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比总想打岔的顾栩念安静多了。

他也就愿意多说一些，楼月盈始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

于是那些没来得及和顾栩念说的话就全都说给了楼月盈。

大事小事都要说给顾栩念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因此就算顾栩念经常不分情境地打岔他也都容忍了，如今看来，若是说给楼月盈听，似乎也不错。

楚肃突然回忆起，楼月盈是很好的倾诉对象，自己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她有了这么一丝好感。

楼月盈固然是漂亮，可京城中以美貌闻名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能让他给个名分的还得让他有些好感，不是只有漂亮就可以的。

再说顾栩念不漂亮吗？她也是好看的，楚肃从小就待她与旁人不同，还不是只让她当个侧妃——为了那么一点自以为是保护她的私心。

稍有接触之后，他发现楼月盈的想法总能与他不谋而合，顾栩念则还是个不够成熟的小丫头，固然可以成为被他娇宠的夫人，却当不好一位王妃。

楼月盈则是王妃的绝佳人选，就连楚肃都对她心生敬佩，自然也就生出了些许的心动。

真的只有一点点，但这一点点也是心动。

想到这一点，楚肃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他怎么能这么想呢，顾栩念就是顾栩念，任何人都不应该是她的替代品。

他与楼月盈成亲的确是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在，他总觉得楼万钤在这门亲事上藏了什么别的用意，单是冲他来的还好说，就怕是会妨了国运。

这只是他隐约的预感，既然他肯入这个套，自然也得稳住了心神，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回到书房过夜后他还在懊悔，怎么就和顾栩念之外的人讲了这么多话呢？倒像是他的心不够坚定似的，着实令人不齿。

尽管旁人不会苛责他，他自己却过不去这个坎。

好在他这点懊悔之情在上朝后就被将布王子的汉话再次击溃了，这位身份尊贵的使臣在结束了长达大半日的客套之后，发音更加天马行空。

感情致辞是特意找了先生一字一句地教他照稿子背的，现在全凭他自己的修行。

他的发音有多烂自己难道意识不到吗？！

性子烈一点的武官已经想要撸起袖子上了，楚慎也头疼地直揉太阳穴，心说蛮人这可太不地道了——战场上输给了楚肃，漠北七部就要派个代表来折磨朝臣的耳朵吗？

那他们目的达到，

楚肃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将布的不知所云，表示他这口汉话就连会蛮族话的大学士们都不解其意，更别说其他人了。

将布表示理解，一贯的桀骜态度中带着一丝诚恳道：“那将布重新说一遍吧？”

这句话说的也是荒腔走板平仄不分，多亏事先知道了蛮人以名自称是为了表示尊重，至少还能听懂两个字。

所以这家伙其实根本就是故意来裹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