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20章 钦差其拾柒(11)
绥县知县坐立难安,他在疫病出现初期便逐级上报,最终被姚晖压了下来,如何处置也是姚晖亲授。
他不敢得罪这个顶头上司,犯下此等大错,此时欲哭无泪。
姚晖也没了之前的横劲儿,权衡一番也不敢妄动——在场两名玄甲军中人,就算衙役倾巢而上,怕也不够他们俩喝上一壶。
都怪那乞儿神出鬼没,烧了城隍庙,却没能抓住他。
但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仍有翻身的机会!
方弘起身,一身玄甲令人不敢逼视,即便论品阶,就连七品知县也比他高出许多,但他们仍旧在这压迫性的威严下心虚地瑟缩。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方弘大踏步出门,不多时,六只怪鸟垂头丧气地被他押了进来,双手反剪排成一字跪下,沉重的鸟喙几乎坠到地面。
楚肃瞥了一眼,心说这东西可不能让玄鸢营的人看见,他们应该会很喜欢。
“我想问好久了!他们为何要如此装扮,隐藏身份还是另有用处?”顾栩念再见这些怪鸟,猛一击掌,“还请姚大人解惑。”
她直接就把问题抛给了姚晖,也隐晦地给楚肃传递了消息——她这几日,经常能见到这些戴着怪鸟面具的人。
这绝不是一句“巧合”就能蒙混过去的。她三番两次陷入被动,也该还击了。
姚晖张着嘴,看上去很是茫然,没有那位恩师的提点,他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想出如何应答才天衣无缝。
大势已去,他到底还是败局已定。
“鸟喙中空,内置草药,可防疫病,”楚肃淡声道,“早年间西洋诸国瘟疫横行时,他们便让医者如此武装,救了不少人的命。”
他的话音抑扬顿挫,情绪却不见起伏:“姚大人见多识广,将这西洋玩意儿也搬过来了。”
毕竟那场浩劫已过数百年,就算如今开放海运与西洋人做生意十分便捷,民间难以接触到这类事物,即便在朝为官,没听说过此法的人也大有人在。
而姚晖竟能依样画葫芦制作出来,仅凭他一己之力楚肃是不信的,他那位恩师必不简单。
方弘不需他多言,已踏前一步擒拿姚晖,顾栩念见楚肃似要起身,忙道:“别动!”
她可是钦差,她一说话也是半个金口玉言,在场其他人闻言也都僵住了。
楚肃双手才撑在扶手上,起身起到一半,保持着当前的动作不解地侧头看她。
“你们动你们的,没让你们不动……”她急忙摆手,“则钧别动,先把面纱罩上!”
她身上倒还有一个备用的,但她这几日随着阿辛出入城隍庙,与病人走得近了些,为防万一还是与楚肃保持距离为好。
楚肃叮嘱顾栩念时面面俱到,落到自己身上倒是马虎得紧,面纱没带在身上,便灵机一动用衣袖掩住口鼻,这才能近了顾栩念的身。
那股血腥气并非错觉,顾栩念袖上赫然有道血痕。
他眉间煞气凝结,正要开口,顾栩念便一拂衣袖,回避了他的视线:“被报丧鸟啄了一口,不碍事。”
她不说还好,楚肃看向怪鸟们的眼神愈发犀利。
“难民营连同其中安置的病人都被他们烧了,县城里也没几户人家了,索性劳烦医官们辛苦几日为城中百姓看诊,若还有人感染疫病,侥幸没被他们抓去的……就按承北营中传出来的药方,及时医治吧,”顾栩念疲惫不堪地走出几步,“我累了,先回去沐浴,然后睡上一觉。”
“对了,则钧记得问问姚大人,”顾栩念眯着眼,又转回身来叮嘱道,“他那处假的难民营建在何处,八十石官粮又分给了何人,都要问清楚。”
“还有,他那位恩师……”
她要交代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姚晖及另外两位地方官听一句就跟着抖上一抖——假难民营一事分明极为隐蔽,就连陆峥都没看出端倪,这招瞒天过海本该万无一失,顾栩念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捅了出来。
是当真凑了巧还是她在诈出真相,没人猜得透她的意图。
“交给我。”楚肃走上去,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本想让她放松下来,一触之下却吃了一惊。
顾栩念的体温不对劲。
她不常出汗,平时体温便比常人稍凉一些,到了夜间更是能冰得人一激灵,这时却有些烫手了。
楚肃大骇,万一她染上了疫病却不自知,也不知奔波这数日是否会加重病情。
“交给则钧,我便是放心的。”顾栩念眼睛弯了起来,往门口又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扶住门框,极缓慢地蹲下身去。
居然没出门就睡着了……这钦差可是太跌面儿了。顾栩念昏昏沉沉地想。
***
顾栩念舒舒服服地从床上醒来,浑身清爽,亵服换了身干净的,手臂上的伤也被包扎过。
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衙门里失态,竟然没出门就睡了过去,顿觉十分丢脸,迅速穿衣起身下地,想要挽回一点作为钦差的颜面。
她才撩开床头的帘幔,就见方弘一脸无措地守在房中,除了未佩面甲,一身玄甲仍然未卸,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在房里怎么还要着甲?”顾栩念奇道,“多不方便,你看你这样坐都坐不下。”
方弘面露难色,心说也不知他未带便装之事说与顾栩念听是否妥当。
“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是吧?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也就回去了。”顾栩念观他神色也猜出了七八分,大大咧咧地摆摆手。
“则钧一夜都没回来?”顾栩念皱眉,“倒是看不出来,姚晖竟如此嘴硬。”
方弘似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铿锵有力道:“不是一夜。”
顾栩念没听明白,方弘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念王妃睡了一整天,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她刚回来那日就在发烧,体力不支倒下时把楚肃吓得不轻,生怕她是染上疫病,所幸只是伤口没能得到及时处理,上了药又睡饱了觉便没事了。
“第三日了,”顾栩念若有所思,“我去趟衙门,看看能不能诈出点什么。”
方弘欲言又止,只微微低头看着桌上。
此人天生不擅挤眉弄眼,又有颈甲活动不便,因而显得颇为艰难。
顾栩念相当配合,折回桌前撕了块糖饼扔进嘴里嚼了几口,手里还挥舞着剩下半块饼,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她叼着糖饼出了驿馆,却见阿辛正在墙根处猛招手。顾栩念指指自己,得到回应后便过去了。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阿辛便急急拉住她,难得语无伦次:“猫儿,猫儿说胡话了。”
他这一路都稳重得像个成年人,这时候才显露出一点毛头小子的青涩来,六神无主地抓着顾栩念,急得话都说不清楚。
顾栩念反手托住他的手肘,安抚道:“你来得正好,先别急,我回去准备点东西。”
她转身便往房里跑,方弘没料到她还会回来,总算得了机会让她把披风披好。
顾栩念胡乱将披风打了个结,一边翻箱倒柜一边随口吩咐他:“大方,去帮我牵匹马来,在院里等着!”
方弘循令而动,当即拉下面甲,也不问用途便出门为她打点。
他本就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性子,现在却愈发话少了。分明年纪也不大,又有军功傍身,却少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顾栩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对着满室寂静叹了口气。
真安静啊,方弘开口说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也是,没了那个聒噪的少年事事要他操心训诫,他也没什么机会再和旁人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