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26章 阁老其拾捌(5)
楚灏避重就轻地请完罪便立在一边,对大臣们议事似乎并无兴趣,只盯着楚肃看了半晌,那神情说不上是讥讽还是轻慢,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楚肃漠然如冰雕,似乎未曾注意过那道阴鸷的视线。
直到朝会结束,他才向楚灏略一点头,转身离殿。
楚灏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磨牙吮血般的笑意。
一个江阁老就足够难缠了,如今又加上一个楚灏。
靖州王表里如一,一肚子阴招,也难怪楚肃会承认心计不及他。
江誉没有他明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安分,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们又在谋划什么呢……
楚肃边走边想事情,腿脚便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别院门口。院门没关,柳嬷嬷拎着把扫帚正在清扫落叶,二人隔着门对望一眼,场面有些尴尬,还是楚肃先开了腔:“嬷嬷,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好了。”
他和楚慎自小都是吃柳嬷嬷的奶水长大的,至今还沿用儿时的称呼。
“老身可不就是个下人。”柳嬷嬷抬起眼来瞅他一眼,却是连客套都不跟他客套。
楚肃察言观色,直觉自己这乳娘心情不佳,立刻上前问候:“是谁惹嬷嬷生气了?”
“何止不长眼,还没长心呦!”柳嬷嬷戳着他的心口,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啊,娶了媳妇也不知道来看看,不知道的还当谦王爷软禁了人家,”柳嬷嬷话音一顿,自顾自地替顾栩念抱起了不平,“哪家夫妻像你俩这样,成天的不见面?”
被她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也不生个娃娃。
不过楚肃和顾栩念都没提过这事,她便也催不得,这一点上她倒是还拎得清。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在她面前楚肃总是个小辈,年龄再大身份再高,也不过是当初那个要奶吃的孩子。
柳嬷嬷的话虽是糙了点,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顾栩念在他这儿住着的确是锦衣玉食,想上街溜达也没人拦着,但说到底也还是被当作大家闺秀养着,只不过是地点从丞相府搬到了谦王府,半点没有嫁为人妇的样子。
这般君子行径倒也怨不得柳嬷嬷误会,楚肃打定主意循序渐进,不想再像成亲那日那般吓着顾栩念,但这种事只要顾栩念知道便足够了,他没有必要特意解释给其他人听。
因此他半个字都没反驳,迅速调动起表情赔了个笑脸,闪身便进了院。
顾栩念和素馨坐在桌边,正聚精会神地将一盘樱桃的核剔出来,厚实的果肉落在白瓷盘上,偶尔颠出鲜红的汁液。
“这是在做什么。”
他冷不防出声,吓得素馨手一抖,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大樱桃从桌上掉了下去,一路欢快地骨碌着滚进了床底。
楚肃摸了摸鼻子,没再吱声。
素馨忙提了裙摆,匍匐着钻进床底将那颗潜逃的樱桃缉拿归案,却不知道自己再钻出去合不合时宜,保持着姿势僵在了床底。
顾栩念默了默,擦干净手上的樱桃汁:“出来还是出去,你自己选。”
她想着出来总比在床底下舒服些,谁知素馨会错了意。
“我出去我出去……”素馨看看楚肃满脸生人勿近的神色,实在是不敢强行留下伺候,忙不迭地从床下钻出来,如她所选那般出门去了。
顾栩念笑笑,用银签挑了半颗樱桃肉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如你所见,则钧来得正是时候。”
说罢她也递给楚肃一根银签,示意他边吃边说。
“六哥这次回来,说是江阁老身体欠安,”楚肃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樱桃肉含住,“毕竟是他母妃的干爹,膝下没有其他子嗣,倒也该他奉养。”
顾栩念中肯道:“还挺孝顺。”
楚肃咀嚼着果肉,直到咽下才开口:“念儿相信他的说辞?”
“江阁老是不是当真病重,还得去看看才知道。”
楚肃微怔,明知楚灏在江阁老府上暂住,他着实不该上门。
但想想他都被传过和将布私交甚笃,倒也释然了——他和将布不过是点头之交,只不过漠北部八王子的热切如同草原上熊熊艳阳,就被有心人闲话,可见盯着他的眼睛不太灵光,那还管什么二王不相见?
他和楚灏便是站在一起,看上去恐怕也更像是仇家。
顾栩念见他欲言又止,立刻摆手:“不是你去,王不见王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楚肃又欲开口阻止她去,顾栩念再次抢了先:“我也不去,我总觉得靖州王喊我一句‘小顾卿’都是不怀好意,他那个人就是……”
顾栩念一哽,无奈道:“应该是欠揍?我每回看见他,都很想揍他……”
“不过我觉得,一个病重垂死之人,应该不会热衷于赴宴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楚肃几乎跳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合常理了!
若是江阁老性命垂危,完全没有必要接见此前从未谋面的楼月盈,而他找玄鸢确认过,江阁老的确出席过楼万钤的宴会。
除非是有什么理由,让他拼着这把老骨头也不得不见……
到底是什么呢?
“姚晖在绥县说漏了嘴,”楚肃冷冷道,“他说他见过楼月盈。”
先前只当是他趁醉吹的牛皮,如今看来却极有可能是真的。
楚肃对楼月盈的行踪亦是不过问的,思及姚晖上京那几天也颇爱呼朋引伴,完全有可能搭上了楼万钤这条线。
若借着这个机会与楼月盈见过面,那也是再自然不过了。
他们可能都与江阁老有着某种牵扯,这样一来,线索就能对上了。
“等等,江阁老从来没承认过,姚晖是他的门生,”不需要他说完,顾栩念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提醒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怪鸟医者记载于西洋风物志,编纂之人耗费不少心力补充翔实,囊括地貌、火器制法等内容,卷册甚繁,加之有几卷只有一品以上官员才可借阅,我调阅了记录,十年之内看完全册的只有四人——皇兄、顾丞相、江阁老,还有我,”楚肃解释,“再说若姚晖真是自己想出来的,鸟喙做成尖嘴岂非更好看。”
“可是说不通,”顾栩念往椅背上一靠,“我想了许久,楚灏、姚晖、盈姐姐,三人并无相似之处。”
朝中翘楚云集,没理由就找上他们三个,可若是随性为之,却又不符合江誉一贯的行事作风。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愿意相信这三人疏通关系,为的是向江阁老求取什么。
或许其他二人还说得过去,可楼月盈又没有理由绕过楚肃,三人之间也大概率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于是又回到了原点,她真就想不到这三人之间有何关联。
“楼家是京城首富,姚晖能在绥县一手遮天,一个有钱,一个有人手,”楚肃说到这里,突然迟疑了,“至于六哥……”
可争帝位。
他没有说出口,轻轻咬着舌尖将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若是照此思路推算,他们下一步怕是要谋逆!
这个罪名可不敢乱安。
顾栩念又往嘴里塞了几瓣樱桃,正打算听他分析却戛然而止,当下没忍住故意找茬的心思,于是接道:“江阁老不会想给靖州王说亲吧?!”
楚肃一惊,心说这话从何说起。
“盈姐姐生得好看,说不定江阁老觉得她配你可惜了,借机撮合她和靖州王,”她一脸怜悯地拍拍楚肃,“则钧要小心了。”
平心而论,她倒是觉得楚灏没有楚肃好看,不过气质独特——欠揍也欠得独树一帜。
楚肃喃喃道:“那我这就去把休书写了备用。”
他一时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堵住了,蹦出这一句来时脑子都是懵的,分明不忧且喜,看着却像是神游天外。
顾栩念看了看他,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大大咧咧道:“怕什么,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帮你抢回来,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