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擦去地上的血迹，随口接道:“还没醒，大夫说她反复呛水……”

顾栩念咳嗽起来，素馨不敢给她拍背，只好在她前胸顺气，顾栩念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你接着说。”

“就算能醒过来，这里……”素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垂下眼睛，“可能也不如以前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栩念的反应竟然比她自己预想中平静得多：“能救活了便给她治，需要什么药材都去买……是我去得晚了。”

她是真的在自责，明明她早就听见了那边的动静，却没有立刻赶过去，如果她当时二话不说直接踹门，可能鸢萝还不会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素馨不说话了，可她实在憋不住话，没沉默多久便问：“不管她是什么理由，她知道那盘炸糕……”

“素馨！”顾栩念提高声音打断了她，不容置疑道，“我说过的事情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她倒吸一口气，趴在床上问：“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

“后背的伤都不在要害，但毕竟打得实了，少说也得半个月？”素馨掰着指头数，“倒是念王妃膝盖上的伤，动一下都有可能蹭破皮，不能沾水不能挠，就得这么晾着，不然会留疤的。”

顾栩念不以为然：“腿上有疤外人又看不着，一直让我趴着我骨头都要断了。”

“反正就是不能动！”

顾栩念想着腿上过两天结了痂还不是随便她怎么动，于是先敷衍地应付了一下，又噘起嘴表达不满：“那我这样太无聊了，有什么消遣没有？”

“上药，喝粥，要出恭的话得人帮忙……不过我也是抱得动的，”素馨想了想，“消遣的话，看话本是看不了了，不过可以听我念、”

顾栩念捂着脸，恨不得一棒子把自己敲晕过去算了。

就算醒来时还不能活蹦乱跳，至少膝盖上的皮肉伤也该养好了。

她这腿伤倒是争气，算上她昏迷的这两天，睡了一晚便结成了褐色的厚痂。

这下总不会脆弱到动都不敢动了，顾栩念换了个姿势侧卧，只觉得脱胎换骨，先前那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方弘上门来探视，讷讷地不敢进屋，好容易说服他进了门，又长跪请罪。

他杖责顾栩念是事实，顾栩念说了不怪他，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栩念还是不太能自由活动，但终于能自主起身，这时候就坐在床沿，双腿耷拉着和他说话，冷不丁问道：“那天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方弘明显一愣，随即点头：“是……是。”

“哦，你抱我回来的呀？”顾栩念貌似随口发问，挑着眉梢活似只狐狸。

“不……就是，背回来的。”抱回来这个动作还是太过亲昵了，方弘大窘，唯恐说慢了让她产生这个错误认知，有损她的清誉。

可他也不敢说是楚肃抱她回来的，楚肃自己手上还在流血，却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颈和膝弯，双眼里蓄着泪，一路都不曾干涸。

顾栩念给院门加了锁，钥匙就扔在旁边的空花盆里，楚肃在素馨的帮助下把她放在床上便离开了，走时一言不发，还硬吃了柳嬷嬷两拐。

由此，方弘看出了楚肃应该是有苦衷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只能装作无情。

“别编啦，我伤在膝盖，你要是背我回来，皮都得被你磨掉几层，”顾栩念拆穿他，“还不如说是抬回来的。”

方弘垂头不语，顾栩念便不难为他了，了然地笑笑：“是则钧吧，倒是不能扔我在盈姐姐院里，不然怕是又要惹出什么事端。”

她伤成什么样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虽不至于要命，但当时的情况，的确是爬不起来。

她顾不上怨憎什么人，只是想着自己得回去，这个时候要是再遭人报复，她可能真的逃不过这一劫。

但她还不能死在这里，不仅是陶桃的事还没结果，更怕楼月盈出什么事要赖到她头上，说是她给这院子里招了晦气。

顾栩念一生光明磊落，若是因这等荒谬言论就遭人指摘，那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闭眼。

方弘磕磕绊绊地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她却摆摆手：“那种情况下，你若想保我，自己就得赔进去。”

她不能弯腰，只能向前倾身，凶巴巴道：“为了我开罪他们，那我才要骂你！”

其实她并非不通透，自己百无禁忌，却不能教别人为自己强出头。

一码归一码，楚肃送她回来，她也心存感激。

但也只是感激而已。

方弘那日公然顶撞，时候真就上了文书，自请调离主宅，再不去当值了。

他以罚俸三年为代价，免了他部中兄弟一应责罚，并且主动担当起护卫别院的职责，作训后便往她这里来，再不给心怀不轨之徒可趁之机。

顾栩念听说之后直骂他榆木脑袋，三年没有俸禄，就连跟同袍下顿馆子打牙祭都囊中羞涩，他还真敢一口答应。

方弘也不辩驳，倒是顾栩念自己想起来他族中无人，方毅的抚恤金都由他领了，加上他也不是个铺张的脾性，手头应当还有些积蓄。

她讪讪地闭了嘴，方弘没多说什么，只一颔首便退出房外，大抵是误以为她当真不高兴了，避得远些好让她眼不见为净。

他不善言辞，却专治顾栩念这种不吐不快的，顾栩念被他这路数打得措手不及，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过了半个月，顾栩念便尝试下床走动了，只是她走不快，动作大了还是连吸气都疼。

她连喝了接近二十天的稀粥，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炒菜，顿时觉得先前受的那些罪都值了。

另外还有一件好消息——鸢萝醒了。

顾栩念听说这个消息时正拿着一串刚从冰鉴里捞出来的葡萄在吃，闻言便起身往外走，莹紫的库车葡萄冻得硬邦邦的，被她从枝上甩掉了几颗，跌在地上滚出老远。

她拎着空了一半的葡萄串站在鸢萝床边，鸢萝扇动睫毛，吃力地问：“您是……谁？”

素馨找来椅子，搀着顾栩念坐下，听她这么问便叉腰怒道：“你还装傻？！你知不知道……”

鸢萝明显瑟缩了一下，顾栩念抬手制止了素馨，柔和地问：“你认识她，她叫什么名字？”

鸢萝睁大眼，缓缓点头，像是害怕极了，身子又向床角缩了缩。

“素馨姐姐。”鸢萝怯怯的，双手攥着身上的锦被。

素馨一时没沉住气：“你连我都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她再次被顾栩念打断，顾栩念将手中的葡萄粒都递到她手上，轻声说：“剥皮，吃完之前，不许说话。”

冻硬的葡萄很难剥皮，素馨扁着嘴，只听顾栩念问：“今早刚送来的葡萄，你也想吃吗？”

鸢萝拼命摇头，双手捂着嘴尖叫起来。

素馨被她的惨叫惊得手抖，才剥好的一颗葡萄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果肉相连处如同冰晶一般，被洒进室内的阳光一照，竟然还闪着细碎的光。

“不敢吃别人给的东西，你是怕我葡萄中下毒？”顾栩念拈过一粒葡萄含进嘴里，微笑道，“我知道了。”

她不再逗留，在素馨的搀扶下离开。

“她是装的，”顾栩念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如果她真的不认识我……”

“就不会用敬称？”素馨抢答。

“我吃葡萄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顾栩念默了默，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一字一顿道，“她怕我出事。”

她是故意没说清楚这串葡萄的来源，鸢萝关心则乱，显然上了套。

鸢萝心里一定非常矛盾吧，怕她真的出事，却又曾经亲手递了带毒的炸糕给她。

顾栩念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也打定了主意——鸢萝只是给别人递了刀而已，她就不追究了，至于那个真正做了错事的人……

再过两个月，她自然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