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她亲手沏好了茶便去向楼月盈请安，意外的是楚肃并未留宿，偌大一间屋子冷冷清清，绘了龙凤的喜烛也已经燃至一半。

楼月盈的丫鬟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见了顾栩念过来也不见礼，只说王妃正在梳洗，让她且候着。

就算她是侧妃，丫鬟对她这个态度也着实不该，好在碰上的是顾栩念。

顾栩念自然是不屑于几个丫鬟计较的，既然茶不能不奉，楼月盈又显然是存心要她等，那她等着看还有什么花招便是。

于是她用袖子掸掸椅子上的灰，落座后把茶杯就放在手边不远处，沉心静气地打起了盹儿。

这两个丫鬟初来乍到，只想着顾栩念是侧室，想必是不得楚肃宠的，便也不把她当回事，窃窃私语着想怎么再压她一头。

关于顾栩念的传闻，她们也略有耳闻，但顾栩念方才进门时态度和蔼，倒是不像个霸道的主儿。

跟了这么一位出息的主子，帮主子立威的小伎俩便也摸了个门儿清，若是成了，也算是功劳一件。

这时顾栩念偏过头瞥了她们一眼，又换了个坐姿，脸上仍旧没有半分不耐。

她这一瞥只是随意而为，但两个丫鬟心里有鬼，暗中交换了眼色，随后噤若寒蝉——也许这次是看走了眼，以顾栩念方才那一瞥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得宠的样子。

顾栩念气定神闲地敲了敲桌面：“你们有事便自行去忙，我又不跑。”

“不用盯着我。”她的语气虽不严厉，落到人耳中却也不容置疑。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谦王妃才由贴身丫鬟搀扶着姗姗来迟。

楼月盈这日的妆面并不艳丽，莲步轻移间风姿楚楚……不像是需要花一个时辰的工夫来打扮的样子。

顾栩念对此表示理解，毕竟回笼觉有多舒服，她再清楚不过。

待她落座，顾栩念才起身，该有的礼数分毫不差。

她双手奉上的茶水，楼月盈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便皱了眉头，轻轻把茶盏放在桌上。

“这茶冷了，待奴婢去热热吧？”有眼色的贴身丫鬟试了试杯壁的冷热，高声说。

顾栩念微微一笑，她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茶一直搁在桌上，没有炉子煨着不凉才怪，也没见谁想拿去热热。

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她尽数接着便是。

“不必了，”楼月盈漫不经心道，“侧王妃心意到了，这茶也便倒了吧。”

她从方才就在观察顾栩念，越是礼数周到她便越是不满。

顾栩念可是敢同皇后呛声的，她一直觉得丞相千金也不过如此，因而并未放在眼里，但顾栩念此时的言行举止分明是个十足的大家闺秀。

这种做派想必是家风所致，她这辈子都学不来。

这样想着，语气便刻薄了起来，商贾人家的精明算计和小家子气无意中显露无遗。

方才屋里的那两个丫鬟之一立刻走上前来，恭声应是。顾栩念抬手挡了一下，乖巧地笑道：“是了，这冻顶白芽是今年初春刚从雪山上送过来的，怕是盈姐姐喝不惯。”

这茶是楚肃从宫里带回来的，楚慎记着顾栩念喜欢，便每年都留些给她。

实际上她并不爱茶也不太会品茶，只是冻顶白芽泡开后又称作“碧水拥白山”，她觉得好看便常泡，没想到楚慎竟一直记到现在。

顾栩念自觉仁至义尽，三言两语间也并未驳楼月盈面子，算是让她得偿所愿，给了自己个下马威。

她直白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在楼月盈听来却不是这个意味，蹙着眉正在思索如何再将一军，顾栩念却当自己说的还不够详细，又跟了一句：“这茶叶京城少见，我只不过图个稀罕，倒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且不心疼，拿下去泼了便是。”

这句话一出口她也愣了，楼月盈摆足了架子却被她四两拨千斤，倒像是她找上门来挑衅似的。

别人这是卯足了劲要欺侮她，她却动动小指就还了回去，就差挑明了说人家道行低了。

思及此处，顾栩念想再说点什么，却怎么都找补不回来了。

若是楼月盈因此与她结了仇怨硬要找回场子，今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是不太平了。

“冻顶白芽我是爱喝的，泼了实在是可惜了。”门口有人说。

屋里的人瞬间跪了一地，只有两人立着——楼月盈屈身盈盈一拜，走上前亲昵地挽住了楚肃的胳膊，娇声道：“王爷，凉茶伤身。”

顾栩念却是抓起茶盏往地上用力一摔，碎瓷飞溅。

楚肃分明是为她解围，她反倒还不领这份情。

“这茶是我给盈姐姐泡的，便是王爷也喝不得。”顾栩念挑挑眉，一派神气，不知是在跟谁赌气。

楚肃也不责怪她，拍了拍楼月盈的手，却是看向顾栩念：“哦？这难道是吃醋了，夫人？”

他语音含笑，尾音微微上扬，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刻意拖长了音。

十足的暧昧却又不显轻佻，一句“夫人”几乎要让听者沉溺在其中。

楼月盈气得咬牙——分明她才是谦王正妃，“夫人”这个称呼顾栩念也配？！

可顾栩念硬逼着自己绷住了脸，察觉到满屋子的视线都在盯着自己，她也微一屈膝，朗声道：“不敢。”

随即出门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语气分明嚣张至极，哪里有半分不敢的样子。

此时并不是二人独处，在外人面前她是要给楚肃点面子的，总不能让人家看了他的笑话。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是在吃醋，又或许是一见了楚肃就把什么都忘到了脑后，有他在的地方就可以张牙舞爪肆意妄为，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的脾气楚肃一早就知道，从来不会过分苛责她什么。这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楚肃总是会由着她胡闹。

毕竟楚肃从来都惯着她。

***

“王爷，你看她，好生没规矩。”待她走了，楼月盈便软软地贴上了楚肃，埋下头在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也许这连咬都算不上，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连牙印都没有留下，自然也不会让人感觉到痛，只是有些酥酥麻麻的发痒。

这是相当简单的调情技巧，楼月盈做起来信手拈来。

新婚初夜，放着温香软玉的妻子不理，楚肃竟独自跑到书房去睡，这实在是令她感到窝火。

楚肃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彬彬有礼了，甚至有些敬而远之，这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是夫为妻纲，这火她是没胆子往楚肃身上撒，只好转移到了顾栩念的身上，不过看楚肃对顾栩念的态度，她反而更加窝火了。

楚肃不着痕迹地错了下身子，避开了更多亲昵的举动，然后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以表安抚，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赌气：“念儿是这样惯了的，便由她去吧。”

他怎么会看不出楼月盈的那点小心思呢，只是懒得分出神来应付罢了。

何况她这也算是恶人先告状，怎么说都不占理。

楼月盈一跺脚，背过身去佯怒道：“王爷分明是偏袒她！”

楚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便只好把话挑明了说，她总不会甘心被顾栩念一个侧妃骑在头上。

楼月盈本就生的妍丽，一喜一嗔尽是风情，她的分寸也拿捏的极好，少一分达不到效果，多一分则怕是要显得过于矫揉做作了。

可惜楚肃对她的风情不为所动。

“她是小孩子脾气，你跟她计较作甚。”楚肃收回看向门外的视线，漫不经心道，“以后日子还长，王妃若是实在看不惯了，慢慢调教便是。”

他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可这绝不是要替楼月盈出气的意思。

但在楼月盈听来这话却是相当中听，她甚至满心以为自己在楚肃心里的地位确实是高于顾栩念的。

毕竟楚肃是说她可以调教顾栩念，而不是顾栩念反过来可以调教她。

丫鬟收拾了被顾栩念摔碎的茶杯，地上的残茶还来不及清扫，楚肃突然想起什么，貌似无意地问道：“这茶当真入不了王妃的眼？”

顾栩念自己不爱喝茶，可她烹茶技艺娴熟，泡的茶也向来讲究，这冻顶白芽是必定要用晨露泡的，这样才能除去茶中的涩味。

楼月盈本就没有认真品，此时只好胡乱点点头，反过来怪顾栩念随便拿茶叶来糊弄她，她看着并不像是冻顶白芽。

市面上铺子里卖的冻顶白芽鱼龙混杂，就算有真品也有可能和别的茶叶搀着卖，成色自然是比不上供给宫里的。

楚肃也不拆穿她，静静地听她抱怨。

“可惜了，”待她抱怨完了，楚肃深表遗憾，“这茶是皇兄让本王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