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念莫名心中一紧，微微抬眼：“说来听听。”

“王府旁有一别院，念儿可否……过去居住。”楚肃声音很低。

他并非是要顾栩念让出正房给楼月盈入住，只是想着与其让她在主宅处处受楼月盈管束，倒不如去别院里逍遥自在。

可顾栩念却不这么想，原来楚肃心中还是在意楼月盈更甚于她，现在就要她搬出主宅了。

也罢，她本就是侧室，住到别院去也是理所当然。

她能接受这个事实，却免不了失了神。

失神之余已然点了头，她木然地动动嘴唇：“好，我便过去。”

“我搬出去，盈姐姐就可以住进来了。”她本想笑一下，却从心头苦到了舌尖，她笑不出来。

楚肃没注意到她的神情，一听她提楼月盈就头疼，只轻描淡写道：“我可不信你会把她放在眼里。”

“自然是要放在眼里的，”顾栩念低声说，“则钧明媒正娶来的人，我怎么能不放在眼里。”

她垂下眼睛，遮住最后的一点光彩，轻声说：“我累了，则钧回去吧。”

别院与谦王府紧挨着，顾栩念的东西也不多，没花多少时间便搬了过去。

她和素馨出门时恰巧遇见楼月盈，这日楼月盈心情甚佳，竟主动上前来搭话：“顾大小姐，这是到哪里去？”

现在她是楚肃的枕边之人，想必楚肃要自己搬出去的事也同她通过气了……或许这根本就是楼月盈吹的枕边风！就算是她明知故问，顾栩念也报以一笑：“往后咱们就做邻居，我不来碍盈姐姐的眼了。”

楼月盈微觉诧异——她还没怎么收拾顾栩念，顾栩念倒是先搬出去了，明面上看着像是贬她出府，实际上还不是为了保护她？

顾栩念略一颔首便与她擦肩而过，楼月盈忙不迭道：“虽然搬去了别院，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也该常走动才是。”

顾栩念不以为然，侧过脸来淡淡接了招：“妹妹谨记。”

若是楼月盈当真阴魂不散，她倒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别院里已有四名下人候着了，两男两女，已将此处洒扫得井井有条，见顾栩念来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列队请安。

素馨一看都是熟面孔便乐了，先前还一起共事过，走上前去在他们肩上挨个拍了一记：“够义气！”

“王爷说别院需要人伺候，问谁愿意来。只一条，得听命与念王妃，连他的命令都不必听。再找不到比念王妃还好的主子了，我们一合计便跟着来了，”名叫鸢萝的丫鬟一口气交代完原委，“谁知月钱还翻了倍！”

“都是熟人了，我也省心。今后在一起住着，规矩还和从前一样，”顾栩念将包好的银钱分发下去，“谁若惹我不痛快，我是要赶人的。”

院门“笃笃”响了两声，顾栩念扬扬下巴，素馨便去开了门：“曾、曾……管家。”

“曾叔？”顾栩念开口叫了人，见他旁边还站了个陌生人，疑惑道，“这位是？”

谦王府的管家曾丰庭也是楚肃身边的老人了，玄甲军未成立之时便跟随他，担得起顾栩念叫一声叔。

“小的高越，见过念王妃。”陌生人生硬道。

“这是王爷给别院聘请的大厨，大江南北就没有他不会做的菜。”管家欠身，“高师傅不爱说话，礼数不周之处，念王妃多包涵。”

“不碍事不碍事。”顾栩念满心欢喜，她就喜欢这么有个性的人物，不奴颜婢膝倒是好相处。

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曾管家，高越把包袱往地上一扔：“王妃特别想吃什么，写个条子送到后厨便是，若无特殊要求，我便随意做些。”他从包袱中抽出一把被布条缠好的菜刀，这便要往后厨去了。

“如此甚好，”顾栩念点点头，“今天中午做道荔枝肉尝尝，其他的随你喜欢。”

于是过了几日，整个谦王府都知道谦王殿下给别院重金聘请了一位神厨，人是轴了点，做菜的手艺确实没得说。

虽说前去蹭饭不设门槛，却只有顾栩念才能点菜。若非她开口，剩菜分完之后高大厨也不会再开火，想要蹭饭只能赶早。

就连楚肃都吃了几次闭门羹，却也只能按别院的规矩来。

任凭高大厨的手艺被夸得如何天花乱坠，楼月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愣是一次都没因好奇上门过。

她是谦王正妃，府内诸事免不了要向她请示，她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的时候，顾栩念可倒好，闲人一个，只用坐在冰鉴旁边捞水果吃。

这样一想就更生气了，干吃不长肉，简直浪费粮食。

可这话她也不敢在楚肃面前说，还得阻止自家丫鬟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很是心力交瘁。

只好吩咐管家缩减一下别院里的开支，这是合理要求，然而管家很是为难。

“回王妃的话，王爷吩咐过，念王妃那边的开支都是直接从他那边划的。”管家察言观色，小心斟酌着措辞。

楼月盈一气之下还是没忍住，终于亲自上了门，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只日子过的十分舒坦的米虫。

这股不平之气也是人之常情——除了要想吃什么零嘴之外什么都不用操心，这种好日子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头上？

一进屋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爽之气，顾栩念果然坐在冰鉴旁边，无所事事地捞着水果。

旁边的桌子上还单独冰镇着一盆杨梅，个大饱满。

她不禁愤愤不平起来——杨梅她那里倒也是有的，可是只有一小盘，怏怏地挤作一团。

顾栩念见她来了，很是快活地邀请她也过来坐，岭南送来的荔枝可新鲜了。

是啊，也就你这边才有——楼月盈剥了一个荔枝，心酸地想。

好客如顾栩念，自然还想着送她点什么带走，反正她也吃不完。

楼月盈酸溜溜地想：也不怕吃多了凉的伤了胃。

于是她气势汹汹而来，接连受了打击之后灰溜溜地走了，完全忘了初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楼月盈咬牙切齿地勉强维持了风度。

顾栩念丝毫没有意识到方才的剑拔弩张，仍然快活地从冰鉴里捞着水果。

***

转眼便到了仲秋，楼月盈亲自操持了一场家宴。

这是顾栩念第一次在谦王府里过中秋，却没去前厅，只在别院里关起门来过节。

下午时分顾丞相差人送了封信来，信封塞得鼓鼓囊囊。顾栩念拆开，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沓。

顾栩念最近都没再回过家，他也不上门，想必是把对女儿的思念之情都写在了书信里，不知是何时开始动笔的，之后想起什么便再添上几笔。

那封信顾栩念只看了最后几行，然后就重新叠好收了起来——她不敢看，生怕自己看了那些温暖的语句会哭出来。

其实信上还能有什么内容呢，像顾丞相那种刻板严正的人，太过煽情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无外乎是说一些府中琐事，再就是叮嘱她照顾自己罢了。

可这就足够使她落泪了，还有人在记挂着她，即使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隔天边。

等到下人们闹够了收拾残羹，顾栩念便爬上了屋顶，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喝的是她自己埋的果子酿，这是丞相夫人教她的手艺，她总喜欢多放糖，少了些辛辣呛口的滋味，也不至于甜腻得过分。

她还未出阁时，和家人赏完月也会偷偷溜出去，楚肃就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等她，接她进宫和楚慎一起赏月。

先帝和生母去的早，楚慎从太子再到皇帝，除了楚肃这个亲弟弟，最亲近的人就是顾栩念了，就算后来娶了皇后，这两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可惜今年楚肃也成了家，不再进宫去赏月了，不知道楚慎会不会为此感到失落。

“念儿果然在这里。”楚肃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进了别院，扬起脸来看着她。

既然来了，顾栩念也没急着赶他走，只举着瓷瓶遥遥相敬。

楚肃颇不客气地也上了屋顶，顾栩念只得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一席之地。

楚肃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不去吃月饼，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

往年的中秋都是和她一起过的，身边没了她还真有点不适应。

“若是月饼好吃，则钧自然会记得捎一块来给我的，”顾栩念轻描淡写道，“既然是空手来的，是想到我这儿来蹭口吃的？”

楚肃讪讪地笑了一下。的确是宴上无聊，楼月盈总是腻着他说话，吉祥话听多了也无趣的很，加上心里惦记着顾栩念，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但顾栩念的反应着实不解风情。

“高师傅今晚告了假，回家陪妻儿过节去了，则钧来的可不凑巧。”顾栩念深表遗憾。

别院里的人归顾栩念管，连楚肃都不知道高大厨不在王府。

可他也不计较这些，既然说了全凭顾栩念做主，便不多加干涉。

“没什么凑不凑巧的，我想见你，我就来了。”楚肃望进她的眼里，认认真真地说。

他有很久没有这么直白地宣泄过自己的感情了，平时有话也只说八分，得体又隐约有些疏离，貌似真诚之余却总透着些许圆滑世故。

可是他看着顾栩念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了不那么圆滑的少年时期，至少那时候他从不掩饰自己对顾栩念的感情。

喜欢就是喜欢，想要把最好的全都给她，即使不说出来，他也全都一板一眼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