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咬的两个人都愣住了，顾栩念最先反应过来，这次倒是没急着挣脱，而是垂头丧气地问：“咬疼了没有啊？”

说来也奇怪，她咬了楚肃一口之后倒是莫名其妙的消了气。

楚肃见她这么问了，知道现在可以把话说清楚了，摆手道：“我不同念儿生气。”

这倒是实话，他那点气性在顾栩念面前瞬间就消了。

顾栩念深吸一口气：“可是我还在生气，则钧方才为何不听我说话！”

“方才我在想别的事情，”话题还是绕回来了，楚肃斟酌着措辞，“不是故意的。”

这便是他所能说出最软的认错了，若要他直言“是我错了”、“对不住”，他是说不出口的。

顾栩念不肯饶他：“那你凶我又怎么算？”

这也就是顾栩念，还敢同他顶两句……换了旁人还不得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嘛，念儿快别再挖苦我了，”楚肃改变策略，委委屈屈地去挽她的胳膊，“念儿再不许我碰，我可要哭了。”

顾栩念还是没狠下心来不吃这一套，没想到楚肃得寸进尺，把手探到了她腰上！

冷不丁被碰到了痒处，这下顾栩念绷不住破功了，清清脆脆地笑了起来。

“这次先原谅你，”顾栩念也伸手去戳他的腰，“下次不许啦。”

楚肃煞有介事地一欠身，话还没出口，便突然觉得四周嘈杂的有些过分，仿佛是有一支马队疾行，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呼喝。

喊的是什么倒是没太注意听，可这是京城，怎么会有马队疾行？

他正想着，顾栩念就皱眉道：“城门口守着的是死人吗，这要是伤着人怎么办？”

毕竟京城重地，按例来说只要进了城门就是除非战事不得跑马，不过朝中要员乃至家眷，有些尤其嚣张跋扈的，并不把这不算律法的约定俗成放在眼里。

反正也不是宫墙底下，只要冲撞不到人一切好说。

退一步讲，就算伤了人，只要肯出银子，将事摆平也不在话下。

楚肃扯了顾栩念和其他行人一同回避，压低声音说：“暂且避避，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顾栩念撇嘴，以楚肃的身份吃亏就吃在这儿，有些时候他就是不能出面，不管他有多坦荡都得回避。

在朝为官又不忌惮他的倒是有，顾丞相就是一个，两袖清风没什么小辫子被人抓着，又是把女儿嫁给他的老丈人。

至于其他的，尤其是仗着职权之便聚了些不义之财的，或多或少对他都有点忌惮，生怕这尊铁面煞神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到时候散财还是小事，丢了脑袋才是大事。

可惜前面跑马的后面还跟着辆马车，车轮碌碌招摇过市……愣是没看见里面坐着的是谁。

顾栩念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蹦出一句：“摆这么大的排场，仪仗还没超规格，是个谨慎人。”

楚肃顺口道：“每回让玄甲军开道的时候我都嫌麻烦，仪仗都差得远！”

他统共也没用玄甲军开过几次道，其中就有去丞相府提亲的那次。

顾栩念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知道则钧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

楚肃飘飘然的被她夸了一句，顾栩念转了转眼珠：“那咱们去打听打听，这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听？找谁打听，她要去拦车驾不成？

楚肃还没说话，顾栩念却已自行想通，又扯着他改了道往家走去：“横竖则钧明日上朝也会知道的，便先放他一马，看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新入京的大臣就这么一位，倒是跑不了和尚更跑不了庙。

***

第二日楚肃果然在朝上见了张生面孔，生面孔自称是锡州刺史姚晖，说是锡州治下绥县水患，青峡郡太守渎职无为，他只得赴京求援，越级面圣请求放粮施药赈灾。

楚肃听他禀报，只瞥了他一眼，便淡然地移开了视线。

单从面相看，姚晖斜眉吊眼，颧骨高耸又两腮干枯，下颌极窄……简而言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可那姚晖却像是不知自己这面貌有碍观瞻，见了哪位品级高些的官员都得凑上来说两句话，殊不知他冲人微笑打招呼时更显得面目奸邪。

水患一事无人来报，仅凭姚晖一人之言难辨真假，可此事又万万拖不得，只得先拨了八十石赈灾的官粮下去，由承北营调兵押送去绥县。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放粮时楚肃亲自盯着，自然是效果甚佳，小吏们连手都不敢抖，生怕给多了给少了都说不清楚。

得知承北营参将陆峥押运官粮从南门出城，顾栩念便就在那里等着，想要一睹那连楚肃都暗生嫌弃的长相究竟有多不堪入目。

可她未能如愿，楚肃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悄悄扯了她一下。

顾栩念还当是哪个登徒子，由着他扯了两步，反手便是一拳！

楚肃闭目，顾栩念则瞪大眼：“则钧你……”

楚肃只摆手没说话，被一拳捣在心口，呼吸都滞了一下，若是他外家功夫差点，这时候怕是要吐出血来了。

怎么就教顾栩念习武了呢，随手打人都打得这么准……

顾栩念四处望望，拉着他往路边的茶棚一坐，殷勤的小二忙摘下肩上搭着的抹布替他们擦净桌子。

“来两碗凉水就可以了，借个地方坐一会儿，”顾栩念好容易才从身上摸出铜板，无比正经道，“别嫌少，我穷得很。”

确实是拿不出铜板，毕竟这两位平时身上揣钱也是真金白银。

小二点头哈腰地去忙活了，楚肃凑近顾栩念小声道：“念儿……穷得很？”

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是嫌手里的银子还不够多，想从他这里再要点零花钱？

顾栩念横他一眼：“随口说说而已，我是这么败家的人吗？”

楚肃自讨没趣地坐了回去——这小姑奶奶今日火气甚大，也不知是谁又招她了。

若是因为自己拦着没让她看成姚晖长什么模样，那他倒也不后悔。

茶棚里早就坐了几个客人，大约也是天南海北互不认识的，分散在临近的桌上还凑在一起闲谈，顾栩念等凉水的时候就一直在看他们。

其中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看打扮似乎是个书生，尤其健谈，到后来几乎成了他一个人在说。

顾栩念注意到他放在一边的书笈，她从小生活在京城，结交的又都是达官显贵，几乎没见过参加科举的考生，不由得就多了看几眼。

纯粹是因为没见过书笈而好奇。

后来则是被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位消息灵通，说的正巧就是姚晖。

“别看他现在风光，从前做的缺德事儿可真是……唉，这王八蛋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呢，老天无眼呦！”老书生正和周围的人唏嘘着，顾栩念也端着碗过去坐在他对面，尚未开口先送了个笑脸：“劳烦先生详细说说，听说这位姚大人一心为民，不知可有什么喜好？我家相公正想着要不要等他忙完这阵子，去他府上拜会一下。”

楚肃在一旁听着不禁气闷，他堂堂一王爷，就被顾栩念随口拉来扯谎套话。

顾栩念冲他使个眼色，他便也乖乖地坐过来了，面无表情地一拱手，就听那老书生惊讶道：“这位夫人看着面熟，倒像、像……唉，顾家大小姐叫什么来着？”

说着他又转向楚肃，神情更加讶异：“这位大人丰神俊朗，越看越像……”

他一个外地人倒是没见过楚肃本尊，但毕竟是考了半辈子科举的举子，诸位王子皇孙达官显贵在市井流传的画像倒是看过不少……也许是画中的形象和真人有些出入，他也不敢随便就说出口。

“不是，”顾栩念眼皮都不眨地否认了，“您莫不是想说谦王爷和侧王妃？那两位什么身份，谁跟你在这儿喝大茶聊天啊？”

她说的理直气壮，让人不得不信服。

楚肃也为她的反应速度所折服，接话道：“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在下就是官衙里听差的，无名小卒，惭愧惭愧。请问先生贵姓？”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栩念，顾栩念则冲他眨了一下单边眼睛以示赞许——他这随机应变的功力也是不俗。

“免贵姓曹，敝名为放，”曹放也赶紧拱手，忍不住先啐了一口，“我劝你们呀，省省这份心思，别去！这个姚晖九年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偷鸡摸狗什么都做，就是不干正经营生。”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愤怒：“他出身是隆县的，小地方，但离京城不远。天子脚下竟也没让他饿死，真是老天无眼。”

他一连说了两次老天无眼，顾栩念问道：“老天无眼，这是先生的什么口头禅吗？”

楚肃以手支颐，顾栩吐了吐舌头，正色道：“难不成他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下楚肃有些明白她的意图了，他俩从小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哪怕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无名小卒。

她这一打岔，表现的倒是像个寻常小吏的夫人，远离了权力场的中心，也没什么大的见地。

自然也就更方便套话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