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先前奔赴印北关的经验，赶到绥县的脚程对顾栩念来说已是轻松，青峡郡太守姚晖精神饱满地站在城门口，恭迎谦王殿下和钦差顾大人。

姚晖本来还在打怵来的会是顾丞相，可楚肃下了马车，接着从车里出来的竟是位女子。

姚晖不敢松懈，只当这是楚肃的随行家眷，仍维持着礼仪：“微臣姚晖，恭请钦差大人。”

顾栩念跳下马车，左右扯了一下裙摆，随口道：“免礼。”

姚晖难掩错愕，试探道：“顾……大人？”

“没错。”顾栩念昂然道。

再见这位姚大人，她还是觉得面目可憎，再想起陶桃的身世，更是怒火中烧。

但她强忍再三，没再容姚晖寒暄，已然迈步进了绥县牌楼。

她在这里有要做的事，远比揭露姚晖的嘴脸一事更重要。

她才走过五家铺子的距离，便被人迎面撞得退了一步。

顾栩念稳住身形，只觉得腰间被扯了一下，抬手一摸腰际：“我的钱袋！”

原本此行有楚肃在，她大可不带银两，她自己都忘了身上还揣了银子，想不到刚来就被人惦记上了。

她追了几步，又刹住脚步，自言自语道：“算了，也没多少钱。”

姚晖落后几步，赶紧喊道：“来人，还不把顾大人的钱袋追回……”

顾栩念将腰带整了整，制止道：“无妨，别声张！”

原本只是个没什么钱的无名倒霉蛋，若真被他喊到人尽皆知，钦差大人往后还如何在绥县街头立足。

姚晖悻悻地住了口，先领着他们去驿馆安置，随后又点头哈腰地将人往县衙里领，不可谓不殷勤。

姚晖携现任锡州刺史、绥县知县一起坐在堂上，小心应对这两位从京城来的贵人。

顾栩念对这种过分的殷勤十分不适，听他们寒暄也插不上话，只坐在一旁故作深沉。

虽说御医们研究过后得出了保持距离即可避免传染疫病的结论，但保险起见，楚肃还是准备了面纱。只是自从进城以来，无论居民还是官员，无一佩戴面纱。

顾栩念想着若是特立独行，难免会使人觉得京城来使心高气傲，便也索性不戴了。

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便到了午饭时间，姚晖与其他两位大人一改方才的拘谨，热情邀他们赴宴。

楚肃心说他们这算盘打得倒好，如此一来，一下午便要荒废过去了。

他们带来的医官目前还派不上什么用场，总不能去和民间大夫抢生意，便暂且在驿馆歇脚，吃喝虽比不上京城，但姚晖十分周到，给他们备下的饭食也是大鱼大肉。

顾栩念平素不与交情不深之人同桌，国宴列席是一人一桌尚可接受，定要她与多人围坐也不过是族中大宴，哪里遭遇过这种阵仗，冷下脸想要拒绝，楚肃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入乡随俗。

于是顾栩念勉为其难，给了楚肃这个面子。

姚晖毕竟对楚肃了解不深，打听了一圈也不知什么菜更对他胃口，只能可着名贵的菜品准备——毕竟谦王殿下看起来便不是个挑食的人，一餐饭下来雨露均沾，有幸与他同桌用餐过的官员也看不出喜好。

美酒自然也少不了，其中还有一坛锡州刺史倾情奉上的陈酿，拍开封泥便有酒香扑鼻。

顾栩念：“……”这可真是铁了心要堵他们的嘴啊！

她虽是钦差，却也没什么办案经验，想与这些老油条周旋还得仰仗楚肃，若是将楚肃灌醉，起码这一天便算拖过去了。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打错了算盘，官场中的劝酒习俗在楚肃这里可行不通！

顾栩念翘翘嘴角，伸手也讨了杯酒，沾了沾唇便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面前。

楚肃会意，也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

姚晖松了一口气，和其他两位大人暗中交换了眼神，劝酒时却发现，他们似乎低估了这二位。

顾栩念举杯时不经意地错拿了楚肃的杯子，与他们碰杯之后笑道：“我用了则钧的杯子，该罚，那今日席上他的酒，便由我替了吧。”

为表决心，她将自己那杯酒也一饮而尽，丝毫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

姚晖张着嘴半晌没合拢，顾栩念这女中豪杰的气势着实惊到他了，这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钦差既然开了口，便没他们说话的份儿了。

顾栩念喝到三位地方官醺醺然还面不改色，逃过一劫的楚肃有些担忧地望着她，顾栩念甩甩手，从袖口倒出一方浸湿的手帕展示给他看，小声说：“浪费了不少，可惜了这坛好酒。”

不是可以共饮的交情，她虽心疼那酒，却也没贪杯。

除却开始那两杯没搞小动作，她笼共也没喝多少。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楚肃的肩：“看他们这副模样，也顾不上灌你了，我出去透透气。”

***

顾栩念出了酒楼，正愁不知该往哪里走，又有个半大孩子撞到她面前，这小子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眼睛里透着股精明劲儿，看着便不像是不小心撞过来的。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顾栩念这次防备了，不等他有所动作便伸手去抓他的腕子。

出其不意，一击得手！

四目相对，还是顾栩念先开口，毫不脸红道：“我没钱啦，刚来没多久，钱袋就被摸走了。”

“你的钱袋……”那孩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是我抢的！”

说完便挣脱了她的手，夺路而逃。

顾栩念：“……”倒是老实。

她见那孩子跑了几步便停下来，似乎在等她追上去，不禁心生疑惑。

思索了一瞬，她便心甘情愿上了这个套，快步跟了过去。

那孩子七拐八拐地拐进一个死胡同，顾栩念瞥瞥四周，不像有能藏人的地方，于是气定神闲地也跟着走了进去。

不过她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盘算着若是有人偷袭，她赤手空拳能有几分胜算。

看来今后佩剑还是不要离身为好。

“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那孩子抬头凝视她的脸，突然伸手阻止她前进。

顾栩念歪歪头，依言站住了。那孩子又问：“我之前见你和当官的一起走，你是官人？”

官人？顾栩念头一次听说这个说法还能这么用，想了想道：“算是吧。”

虽然是临时任命的钦差，姑且也算是个当官的。

“我叫阿辛，”阿辛还是不许她靠近，“辛苦的辛。”

顾栩念疑惑道：“阿辛，你引我到这来，又不许我靠近，这是什么道理？”

“你没有这个，”阿辛拉起颈上围着的一块破布，遮在口鼻处比划了一下，严肃道，“我不能害你。”

怪不得，方才一直没见阿辛露过脸，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才扯下了那块斑斓的破布。

若说蒙面是怕当街行窃一事被人认出，他却自己捅了出来，莫非他也知戴面纱可防疫病传播？

顾栩念微微一怔，正想追问，阿辛却已下定决心不再逗留：“我还会来找你的。”

他敏捷地翻上一处矮墙，蹲在墙头回头望她，叮嘱道：“面纱最好不要离身。”

要查之事的线索自己送上门来，顾栩念也惊讶于自己竟能有如此际遇，转身便往回跑，此事要速与楚肃商议！

她才走近门口，便听雅间内有人大着舌头吹嘘：“我和……王爷，有缘！一起喝过酒，见过谦王妃一面，嘿嘿，真是美人啊……”

这应该是姚晖，说的话都如此猥琐。

顾栩念皱眉，楚肃成年之后何时与外人喝过酒，真真是无稽之谈。

不过楼月盈貌美一事，她倒是承认的。

“先前进京和几位大人联络感情，他们说王妃怀上了小王爷，再过几月便要临盆了，皇后娘娘可高兴了，全京城都知道。”

这就纯属吹牛了，刺史和知县不明真相，自然是由着他吹破大天也无力拆穿，纷纷起身摇摇晃晃地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楚肃：“……”这都什么跟什么。

姚晖醉后失言，妄议他的王妃，奇怪的是他对此却并无大动肝火之意。

无中生有之事，楚肃懒得理会，推开门却看见顾栩念正静静站着，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