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19章 钦差其拾柒(10)
发泄完不吐不快的那句腹诽,阿辛抓了抓头发,突然住了口。
这些天他与顾栩念相处下来,觉得她似乎没什么架子,语气上便随意了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放肆了。
谁知顾栩念浑不在意,并且被他说的话逗笑了。
“多谢义士相助!”她不知那人的藏身之处,只好冲四面八方拱手,朗声道谢。
无人应答,仿佛救兵从未出现过。
为了躲避追兵,阿辛一直带着顾栩念绕路走,时不时还要跑上几步。顾栩念一开始还能咬牙跟上,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倚在树上弯腰摆手:“不跑了不跑了……他们要是再追上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你胳膊受伤了。”阿辛借着熹微的天光,注意到她袖子上洇出一道血迹。
顾栩念低头看了看,这才感觉伤处有些火辣辣的,却也不好意思在半大孩子面前叫疼,便镇定道:“可能是被流矢划伤了,早就不流血了。”
阿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幸好。”
他笨嘴拙舌,也不会说什么关心人的话,牵连到顾栩念,他只觉得十分愧疚。
受伤却无大碍,的确是万幸。
在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县衙附近,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有利位置。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我和你一起进去。”阿辛摩拳擦掌。
“等则钧来,”顾栩念想了想,“我能应付,你回去照看猫儿他们,顺便给他们报个平安。”
她也看出了这群乞儿亲如家人,这几日阿辛带着她在外奔波,心中对他们难免有所惦念。为了让阿辛放心,她郑重道:“等我好消息。”
她的眼神坚毅,阿辛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小声叮嘱道:“你小心些。”
他就那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的确惦记那些同病相怜的弟妹,可也想对顾栩念认真地道声谢。
只是像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道谢的话到嘴边总觉得有些肉麻,最终也没能宣之于口。
***
楚肃在驿馆里没等到顾栩念,也不能一味拖延,留了暗号给顾栩念,姚晖来请时他便若无其事地去衙门了。
前几日他被姚晖他们缠着,没敢再触他霉头请他去喝花酒,却也不是好吃好喝就是看戏听曲,半点办正事的时间都无,这一日却一反常态,出门时特意换了官服。
他前几日都着便装,官服一直压箱底,这时换上了,难免教人心中打鼓。
几位地方官员惊疑之下,却也沉住了气,只强作镇定——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楚肃意欲如何。
楚肃只气定神闲地往堂上一坐,开口便不留余地:“诸位大人,将病人安置在何处了。”
绥县知县官职低微,最是经不得诈,听他这么一说,虽然勉强绷住了脸色,双手却微微发起了抖。
“王爷是在和下官说笑吧?”姚晖觑着他的脸色,咧开嘴笑道,“这几日王爷亲眼所见,县城中哪有患病的百姓,这无实之事……恕下官无从作答。”
楚肃神色淡淡:“看来姚大人是不准备招了。”
“下官惶恐,”姚晖仍在嘴硬,“可城中压根就没有什么病患,若说有,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
顾栩念从门口进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她重复道:“我看见了。”
她和阿辛彻夜躲避追兵,东躲西藏好不狼狈,难免有些憔悴,孤孤单单地戳在那儿,脊背还是笔直的,好似梗着一把骨头就能跟这些人作对似的。
“呦,顾钦差?”姚晖拱手行了礼,阴阳怪气地揶揄道,“连夜查案可真是辛苦了。”
他眯起眼往县衙门口看去,暗骂守门的那几个废物草包,竟让顾栩念在这个节骨眼上闯了进来!
是他低估了顾栩念,这丫头有两把刷子,派出去六名好手竟然都没能得手……
顾栩念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我亲眼所见,难民营中……”
“报——难民营走水了!”她话没说完,一名衙役便脚步匆忙地闯进门来,进门便跪地禀报,压根不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
姚晖胜券在握,步步紧逼:“顾大人,你莫不是你怕污蔑下官的谎言被拆穿,便派人消灭证据?”
顾栩念踉跄一步,突然吼道:“你们怎么敢!!”
她奔波一夜,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这一声吼出去撕心裂肺。
那场火可是从夜里便烧起来的!拖到此时来报,又倒打一耙,将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让她无法自证。
难民营付之一炬,无数病患葬身火海,分明顾栩念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恐怕也构不成证据了。
难怪姚晖有恃无恐,玩得好一手死无对证!
楚肃自从看着她进门,就被烫着了似的,仓皇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不敢看,也不敢想,昨夜顾栩念经历了什么,进门时他分明闻到了血腥气。
顾栩念分明还立着,却感觉身子摇摇欲坠,心中腾起深深的无力感。
她想叹气,又想质问,但她没有力气再出声了。
楚肃一定是信她的,她非常确信,但此时也无心向他求证,即使她心中清楚,这样做了她便能恢复些微底气。
她只是不甘心,她冒的这些险全是无用功,被人家上下嘴唇一碰,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被人怀疑居心……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公理不该是这样的,这世道也不该是这样的!
“昨夜难民营纵火之人已缉拿归案!”又有一人大步进门,步伐坚定稳健,隐约有金石之声琅琅激越。
顾栩念只觉这把嗓音甚是耳熟,毕竟相处过数月,稍加思索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怔忡回头,方弘已在楚肃面前单膝跪地。
会在此处见到方弘,顾栩念先是意外,不多时便豁然开朗,先前那丝郁闷也一扫而空。
她只道临行前玄甲军无人奉命跟从,昨夜明知有帮手却没往这方面想,只当是绥县的义士在帮衬。
现在想想,那只鹘鹰训练有素,大概也是在军中受过训的!
“这位将军是?”姚晖见方弘身着黑甲,步伐气度皆带着行伍气,暗道事情越发棘手。
他昨夜没能除掉顾栩念,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位强悍的帮手,更是动她不得了。
方弘抬头看了看楚肃,得了楚肃默许,张口便道:“玄甲军校尉,不足挂齿。”
顾栩念:“……”能在玄甲营混成校尉,凭这一身本事,转去其他营不是主将也是个副将级别,这可真是自谦过头了!
方弘的出现无疑可以证明她本要说出的一切,顾栩念底气更足了:“姚大人先不忙辩解,本钦差问你另一件事。”
她缓缓问道:“你那位‘恩师’,是何人?”
她冷不防抛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姚晖却并未露出破绽:“下官能有今日成就,一路受过颇多提携,始终铭记于心,不知顾大人说的是哪位恩师?”
楚肃盯着姚晖的神情,若有所思。
他和方弘都受过相关训练,能大致判断说话人是否在说谎,姚晖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他的眼睛向左边瞥,右肩却不自觉地耸了一下,
想必姚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来应对这种盘问,眼珠转动的幅度都很刻意。
他必定在隐瞒什么事情。
“自然是你最尊敬……”顾栩念幽幽地说,“也最有权势的那位。”
她没能诈出答案,却也没放在心上,扭头对楚肃道:“王爷,方才我已经受人质疑,再提难民营一事怕是不妥。”
她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刻意没提及方弘的身份:“故斗胆建议,请听玄甲军校尉陈词。”